Sunday, December 8, 2024
秦瓊賣馬：英雄無錢氣短，我拿什麼行走江湖？
先說說一個朋友的故事。
這個朋友，四十多歲，目前有著一份體面的工作。但他自小家庭貧困，飽受孔方兄的摧殘。剛工作那些年，要生活，要還讀書時借的債，缺錢，父母病了去銀行貸款，生活費沒了去熟人家借，有時家裡連米也沒有了，只好去商店賒，那時，他聽夠了風言風語，見識了人情冷暖。這些年來，朋友生活富裕了很多，在省城裡買了房買了車，銀行卡上的餘額也一點點增多了。朋友說，現在他還經常夢見自己身無半文的窘相，他會因此而局促醒來。這位朋友偶爾會出差，他說，現在出差不像從前一樣帶大把現金了，只需要帶個手機就能大行於天下。可是只要出門，他還是會習慣帶上一筆現金，少則三千，多則上萬。他說，他是窮怕了，只有摸著一沓厚厚的現金，心裡才會踏實。
我於是想起了秦瓊賣馬的故事。每次讀《隋唐演義》讀到那一節，我都會熱淚盈眶。
不差錢的秦瓊從未感受過貧窮是什麼滋味
秦瓊，字叔寶，小名叫太平朗，將門之後，爺爺叫秦旭，是北齊領軍大將，太平郎這個小名，就是秦旭給他取的。他的父親名叫秦彝，是北齊武衛大將軍。秦瓊三歲那年，秦旭在保衛晉陽的過程中戰死了，而秦彝把守齊州，因城破，自刎而死。
雖然爺爺和父親先後為國捐軀，但畢竟生在將門世家，多少是有些家財的。秦彝死後，秦瓊的母親寧氏受丈夫所託，收拾了細軟家財，逃出官衙，在一個市井小巷裡安了家。我們雖然不知道寧氏逃出官衙的時候帶了多少錢財出來，但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月，母子倆能夠衣食無憂，至少說明他們並未因為缺錢而發愁。
秦瓊不僅是一個喜歡交朋友的人，而且喜好濟弱扶危。一個人要有這樣的愛好並不難，但這是需要錢財做後盾的。秦瓊是有錢的，作為官宦子弟，這不僅是因為其母逃難時帶了很多錢出來，還因為他結婚時娶了了一個富家女。《隋唐演義》上的原話是這樣說的，「更喜新娶妻張氏，奩中頗有積蓄，得以散財結客，濟弱扶貧」。既然能夠用戶妻子的陪嫁來散財結客，濟弱扶貧，這裡所謂的「頗有積蓄」，必定不是小數目。
秦瓊年少英雄，是《說唐》里的第十六條好漢。他的武藝自然為他贏得了不少名聲，但真正讓他聲名遠揚的，是他的為人。不僅他本人仗義疏財，有「賽專諸」的美譽，且他母親和妻子也都熱情好客，有「截髮留賓、銼薦供馬」 的氣概。總體說來，雖然秦瓊曾幼年喪父，但祖傳的本事並沒有失傳；從小到大，他從沒有為錢的事情發過愁。他在家是個好兒子、好丈夫，在外是個好朋友，好鄰居。
那時候的秦瓊，從不知道沒錢是什麼滋味。
英雄末路：如果沒有錢，再大的江湖都不是你的
秦瓊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齊州府當都頭。
有一天，刺史安排秦瓊和樊建威押送犯人去充軍，樊建威去澤州，秦瓊去潞州。澤州和潞州都是陝西地盤，有一段路兩人恰好可以同行。像秦瓊這種仗義疏財的人，是從來不會對錢上心的，因此分手時樊建威把原本屬於他的那份錢帶走了，他也渾然不覺，直到那個王小二叫他付房錢，他才發現，在現實面前，哪怕是一兩銀子，也勝過英雄的豪情萬丈。
王小二是客店主人。客人就是上帝，王小二對秦瓊悉心照料，殷勤款待。直到秦叔寶告訴他，他口袋裡沒有銀子的時候，他才不得不拉下臉面，將秦叔寶的批文扣下來。少年時讀到此處時，對王小二的市儈的小人行徑憎惡有加，隨著年齡的增長，再想想王小二的處境，對他就有了幾分原諒。他做的是小本生意，秦瓊又是公家人，要是屁股一拍跑了怎麼辦？他一個開店的，必定是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因此，不得不出此下策，把秦瓊的公文給扣了。
王小二這樣的小市民，刻薄，勢利，卻又要在門面上假裝熱情善良，為的是不撕破臉，或者是事情出現反轉的時候可以有個台階下。扣下秦瓊的公文，他是這樣對他的妻子說的：秦爺這個文書太重要了，要是他自己放著，被人偷走了怎麼辦？我這小店的房子又會漏雨，要是一不小心把文書給打濕了，我們店裡得承擔責任啊。所以，必須得我們來幫他保管，待他離開的時候才交付給他。
秦瓊當然可以拒絕王小二，但他底氣不足，因為他欠著對方的房錢。沒有錢，再硬的骨頭也硬不起來。沒有錢，你就不是英雄。沒有錢，再大的江湖也不是你的。越早認識到這一點的人，越能夠儘早規劃自己的人生，躲避生活的碾壓。
一個人只有看清了人世的炎涼，才能夠真正看清自己
在齊州，秦瓊是英雄；而在潞州，他不過是一家小店裡欠了老闆房錢的窮光蛋。
秦瓊沒有錢，但他必須賴在王小二的店裡，這就是現實。也因為這，他第一次經歷了世態的炎涼。沒有錢，王小二從此眉高眼低。先是飯食的質量明顯降低，菜比從前少了，熱湯也變成了冷湯。湯的冷暖，映出了人世的冷暖。而住的上房也被換成了屋後的柴房。王小二自然是有一番看似不溫不火的解釋的，但秦瓊從裡面聽出了畫外音：秦大爺，誰叫你沒錢呀！
這時候的我們眼前的秦瓊是這樣的：冷風裡，他餓著肚子，穿著秋天的薄衣，瑟縮在草鋪里，攏著雙手，抱著祖傳的鐧，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樊建威能夠快點趕來，把屬於他的那份銀子還給他。可是，樊建威什麼時候來？他心裡一點譜都沒有。他內心充滿了絕望。這種絕望的程度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王小二越來越冷漠的臉色而不斷加深。
王小二的逼迫讓秦瓊一再陷入絕境。
王小二不好親自出面催債，便請了兩個年輕人去幫忙要賬。兩個幫忙要賬的顯然是專業戶，雖然說話斯文，更不動手動腳，卻有從秦瓊的骨頭裡熬出油來的本事。
他們對秦瓊說：哥，王小二是個忠厚的人，不知道他哪兒得罪了你，所以我們來替他賠罪了。
這話說得斯文。秦瓊只好說：他們沒有得罪我。
要賬的說：一定是他得罪了你，要不你為什麼欠賬不還呢？這樣吧，你把錢還他，至於他得罪了你，該怎麼著還怎麼著，別客氣。
這話邏輯嚴密，不給人解釋的餘地。秦瓊只好實話實說：我的錢都被樊建威帶走了，要他來了才有錢。
要賬的步步緊逼：等人是件不靠譜的事，你必須想別的辦法了，不然的話，王小二就沒錢做生意了。
於是，秦瓊把自己的金鐧當了。那鐧是秦家的傳家寶，又是秦瓊的兵器，一個人不到走投無路，是絕不肯做這樣的事的。何況，那對鐧只當了四五兩銀子，根本不夠王小二的房錢。當了鐧，並不能替秦瓊解圍。
困在客店裡的秦瓊心急如焚，嘗盡了人間的冷漠。在這個世界上，要看清楚一個人的面目，最好的辦法就是看他對錢的態度。
人這一生，總有一些人會讓你淚流滿面
困在客店裡的時候，秦瓊遇到了兩個好人。
是兩個女人。
第一個是王小二的妻子。知道丈夫對秦瓊不好，她發現秦瓊秋深了還穿著夏天的衣裳，飯也吃不飽，非常同情他。但她又不敢明著幫助秦瓊，因此只好在等丈夫睡著了，才悄悄給秦瓊送飯、送針線。另外，她還把自己的私房錢給了秦瓊。
王小二的媳婦是一個善良而卑微的女人。她之所以幫助秦瓊，僅僅源於內心善良的天性。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刻薄，因此當秦瓊對她感激涕零的時候她說，「我是小人之妻」。這樣的女人，善良，明是非，秦瓊在危難之時遇到她，只能用兩句最俗的話來概括：人間自有真情在，世上還是好人多。
秦瓊遇到的另一個好人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姓高的婦人。他在官道上等樊建威，進了一戶人家的門。那婦人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知道他沒吃東西，於是煮了一碗面給他吃。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溫暖了秦瓊日漸絕望的心。
一簞食，一豆羹，讓秦瓊感受到了人間的溫暖。他這樣概括他遭遇到兩個好人的境遇：「我秦瓊出門，不曾撞著一個有意思的朋友，反遇著兩個賢明的婦人。」
秦瓊賣馬：所謂自尊，其實是一種卑微到塵埃的東西
王小二對秦瓊說：你這匹黃驃馬，還值點錢，你把它賣了吧。
秦瓊說：好。
秦瓊的黃驃馬是一匹好馬。好馬配英雄，但此時的秦瓊已經顧不得了，他希望能夠解脫眼前的困境。
馬賣給二賢庄的單雄信。跟秦瓊一樣，在《隋唐演義》里，單雄信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所謂英雄惜英雄，秦瓊雖然沒見他，但他們彼此都知道彼此。按說秦瓊去在潞州，早就應該去見單雄信的，可是他竟然沒有想起來。說沒想起，這也許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或許是：秦瓊有顧忌。有上面顧忌？其一，單雄信待不待見他，他心裡沒譜；其二，就算單雄信待見他，可是他自己落魄，已羞於見人；另外，我們也能看出秦瓊自小衣食無憂，從未乞求過別人，現在叫他上門乞食，心裡有一道坎邁不過去。
但是，現在秦瓊只有把馬賣給單雄信這一條路可以走了。他已經下定決心，不讓單雄信認出他。見到單雄信的第一眼，他就在心裡把彼此的穿著做了比較，不由得產生了自卑之心。這種自卑的產生，其實只基於一種東西：銀子。這符合常人的心理：在比自己有錢的人面前，我們要麼羨慕，要麼自卑。我們很難做到平靜。
秦瓊認識單雄信，單雄信不認識秦瓊。馬就這樣賣了。秦瓊要價五十兩銀子，單雄信還了三十兩，最後，秦瓊只好按三十兩的價錢成交。他太需要錢了。沒有錢，他受困，受辱，嘗盡了人世的白眼。現在，他終於有錢了，他就要脫困了。他早已明白，錢，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有了錢，秦瓊就有了底氣。他進了一家新開的酒店。酒店的人見他穿著破爛，把他當成了打鼓賣唱的花子，不讓他進去，他把雙手分開，那四五個攔他的人都掀倒在了地上。秦瓊走進酒店的時候，他的氣勢，讓我感到了自己也揚眉吐氣了。
錢，讓秦瓊又有了英雄氣概。
秦瓊後來又有過人生際遇。但無論遭遇什麼困境，卻再也沒有出現過因缺錢而受辱的狀況。也許，他已把那段傷心的歷史牢記於心，每一次，他都像本文開頭介紹的那位朋友一樣要帶夠錢。出門在外，錢才是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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